
在营党委会议室落座后,李旅长便开了腔:“去年五营工作出色,整体建设上了台阶。”我及时插话说:“这都是旅党委、旅长领导得好!”旅长一笑,继续说:“不过你们别骄傲,新任务又来了。”
我忙问:“什么任务?还要旅长亲自跑来,机关一个电话,我们不就到了!”旅长笑笑说:“还是小梁说话让人觉得舒服。不过这次不一样,任务很特殊,也很急,需要马上进入情况。”“原来如此啊。”
旅长接着说:“年前,我和军区炮兵部张守度部长通了电话,今年军区要在炮兵旅进行炮兵规范化训练试点,旅党委研究决定:由五营九连承担这项任务。这是为所属炮兵规范训练动作,5月份军区要召开现场会推广。你们要把它作为年度工作的中心任务,全力以赴,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。”
旅长停了停,严肃地说:“军区范围内炮兵部队很多,既有像炮八师那样的预备炮兵,也有我们炮兵旅这样的队属炮兵,为什么军区要把这一‘搽脂抹粉’的好事,放到我们旅呢?说句老实话,要不是军区炮兵部主要首长的关心,我们抢都抢不到。我们肯定要认识到此任务的意义,不顾一切,全力以赴把它高质量完成好。”说到此,旅长朝向我强调道:“小梁,你要把主要精力抓好这件事,任务完成得好,立功,否则,‘打板子’。”刹那,我感到了肩上的责任。
这时,田忠源营长已经决定调旅机关作训科任科长,新营长的人选正在酝酿之中。其中一种意见是,让副营长陈玉生接班。可陈副营长任职才半年,首长们又怕他难以撑起这个位子,这是其次。其实,这里面还有一个人人明白、人人又不愿明说的原因,那就是他和军区炮兵部首长沾亲带故。这让旅首长举棋不定、犹豫不决。
至于说谁当营长,我虽然起不了最大的作用,却可以提出意见和建议。因此,也是我这几天集中思考的一个问题。从全旅范围看,并没有合适人选。按说营长离任,副营长接替,顺理成章。但鉴于他目前的情况,我没把握。我想,旅长是不是专门为这事而来?
果不其然!李旅长看我一时没回答,便单刀直入地问:“你看陈副营长怎么样?”
此时,让我彻底明白,今天旅长来布置任务是“假”,为陈副营长任职而来是真,或者说为陈接班找根据而来。看来这是首长为避嫌或怕用人不当,让我表态担责啊!
这个态我表还是不表?如果表,陈上任后干得好,皆大欢喜;假如出现闪失,那用人不当的责任,我则跑不掉。如果不表,首长会怎么看?这小子关键时刻没担当,掉链子。从旅长的言谈举止中,我能感到这件事在他心里的分量。
面对此类问题打“退堂鼓”,不是我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风格,何尝又是面对自己的直接首长呢?
我想,陈副营长人品不错,资历也不短,军事技术也问题不大,难道他和首长沾亲带故,就成为他成长进步的障碍吗?这显然不合逻辑,更不符合我党的用人原则!
于是,我毫不犹豫地说:“旅长,我这里可以向首长保证:“请旅首长放心,我以党性担保,陈副营长当营长,从目前全旅情况去看,应该说不失为一个正确选择,我俩搭伙也合得来!假如在这里出了问题,责任我承担!”
这话算是说到了首长的心坎里。听此,旅长满面春风地说:“好,那我就把你的态度,通报给常委。”“通报给常委”几个字,他说得很有力。
旅长看着我严肃的表态,满意地笑了。从他那笑容和眼神中,我似乎看出了旅长的内心:小梁关键时刻还有担当的勇气和胆量,看来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!
陈玉生副营长1976年3月入伍,江苏宝应人,为人厚道,工作认真,爱岗敬业,但在营职岗位上阅历略显不足。我想,就是有不如意的地方,我们大家可以拾遗补阙。不过,这无形中增加了我工作上的压力。
面对新任务,新搭档,新年开局前,我对全营建设进行了谋划,确立了“抓好一个建设,突出一个中心,搞好两个教育,严格三个管理,夯实一个保障”的工作思路,即:抓好党委(支部)班子建设;突出以军区规范化训练为主线的军事训练这个中心;搞好“反和平演变”教育和“尊干爱兵”教育;严格管理部队、严格管理干部、严格管理骨干;夯实后勤保障。当然,让我思考最多的还是干部队伍建设。
毛主席说:“政治路线确定之后,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。”因此,只有把干部队伍调整好、建设好,特别把连队两个主官配齐配强,工作才能省心顺手,才能开创新局面。于是,我下决心、花精力、想办法,对连队主官进行了大面积调整。
七连指导员张立忠、八连长孙广清、九连长王仕铭,都已是任职两年以上的主官,我积极做工作,把他们推荐进机关。把七连长朱巧红调到营部任管理员。这样,六个连队主官位置一下腾出四个。按照德才兼备、新老搭配、刚柔相济、优势互补的原则,经反复征求意见,选拔配备了一批年富力强、有朝气的新人。调整后的营连班子是:营长陈玉生(代),副营长陈鸿章;七连长张仕平(代),指导员杜云杰(代);八连长张殿华(代),指导员许卫东;九连长韩继勇(代),指导员李淑军。
这届班子除副营长从六营横向调整外,其余为清一色“本土球员”,且只保留了两名原班子指导员,全营80%的干部得到提拔。六名连队主官,有的因任职时间过短,四名挂着“代”字,从中也可看出当时我在用人上的超前和大胆意识。这种大量使用“本土球员”和“新人”的用人导向,燃起了全营干部的激情。干部们明白,只要埋头苦干,在五营就不愁升迁机会!
班子调整结束不久,八连接到命令,赴旅农场执行生产任务。按照旅的规定,生产连队在生产期间的指挥、管理等,由旅农场负责,原则上和营脱钩。尽管如此,我对八连脱离营队单独执行任务,未免有些担心。因为调整配备连队干部时,我并未考虑到这一层。不过,让我考虑最多、花心血最多的,还是如何完成军区赋予的“炮兵阵地规范化训练”试点任务。
我知道,陈玉生营长背着“代”字,思想上会有包袱,工作中会缩手缩脚。为此,我在抓好政治工作的同时,注意把精力向军事工作倾斜,不当甩手掌柜,和军事干部一起研究方案,一起制定措施,一起抓落实。并和陈营长交心说:“你大胆干,不要缩手缩脚,出了问题我担着!”
围绕着军区“炮阵地规范化训练”试点任务,营召开了专题党委会,全面分析形势,为试点任务号脉开方,把关定向。在各抒己见、集思广益的基础上,全营上下形成共识:一是要把试点作为营的年度任务的头等大事,作为全部工作的中心,摆上位,全力以赴保障任务完成。二是坚持高标准,严要求,蹚出路子,摸索出经验。三是军事干部唱“主角”,政工干部当“配角”,其他干部主动作为,上下“一盘棋”,拧成一股劲,形成合力。四是加强管理、后勤等方面建设,以试点推进工作质量,以工作质量保证试点任务完成,全面展示精神风貌。在此基础上,营领导进行了分工,明确责任。连队也明确重点,九连担负试点的主要任务,七连全力配合。
试点工作开始后,九连以炮兵教程为依据,从实战出发,吸取历年训练经验,坚持科学严谨的原则,对炮阵地的占领、撤出、弹药的摆放、炮手的相互位置、全程的射击动作等等,经反复演练修改,摸索出了一整套规范化训练标准,并写成了教程。在此基础上,各级职能部门多次现场座谈研讨,对教程指导修改。
军区炮兵部对这次试点工作很重视,炮兵处周德专处长,几次亲临现场,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抠,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改。军区炮兵部张守度部长,两次到场观看表演,给予了具体指导。集团军炮兵指挥部和旅工作组,始终蹲在现场,一起研究训练。
配合试点任务,营里全力发展农副业生产。三年前,五营发展了塑料大棚种植业,集团军、旅后勤部门曾多次召开农副业生产现场会,这在集团军范围是挂号的“亮点项目”。按照营党委的指导思想,后勤人员大力加强田间管理,塑料大棚的西红柿、黄瓜硕果累累,成为一道亮丽风景。旅决定把五营塑料大棚作为召开会议时,与会代表的参观点。
5月上旬,军区“炮兵阵地规范化训练”现场会如期召开。来自所属炮兵分管阵地训练的团以上干部近百人参加了会议。会上介绍了全旅规范化训练试点情况,旅副参谋长邢国林作为总导演和现场解说员,对五营的试点情况做汇报。
邢副参谋长1974年12月从吉林白城入伍,是位很优秀、具有过硬军事技术的指挥干部。我入伍时,他是三营指挥连的带兵班长,他那标准规范的队列动作、高亢洪亮的队列口令,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。他的生长轨迹也像他的口令那样,声振长空,一路向前。他先后在团、旅、师、军区炮兵职能部门任参谋或首长。后来,他任炮八师的团长、参谋长、师长,最后任威海军分区司令员,是从原13 7炮兵团走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正师职干部。当时,由他担任“总导演”和解说员,可谓是锦上添花。
九连在演示中动作规范,配合默契,协调一致,井然有序,受到与会者的一致好评。军区炮兵部张部长在总结讲话中高度评价道:“全区炮兵部队的阵地训练,要以九连示范动作为标准,规范训练落实,这就是今后部队阵地训练的教程”。
几个月的紧张工作,如扒了一层皮,非常辛苦。验收完的那个晚上,我和陈营长如释重负。我对陈营长说:“‘世上无难事,只要肯登攀’,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,何时也不过时啊!”他说:“是啊。不过现场会开得这么顺利,这么好,没出现非常明显纰漏,还是教导员主心骨作用发挥得好。”我说:“你是军事主官,是你在‘唱主角’,我只是打打下手。”我们俩相视一笑。
这时,军区政治部袁守芳副主任在前二沟营区蹲点,这是全旅着重关注的大事。袁副主任虽然住在四营,可作为这个营区两个营之一的五营,哪敢懈怠?
袁副主任蹲点的最大的目的是调查基层建设情况,进行“反和平演变”教育。在这期间,他为基层解决了大量实际问题。帮助在全旅建的五个篮球场,就是亮点工程之一。
一天,接旅通知,袁副主任要亲自为四营五营官兵上政治课,并明确规定由五营准备会场。应当说准备个会场并不复杂,是举手之劳。但是军区政治部首长上课,又是在室外,万一出点纰漏,我将难以应付。这时,我想起了多年前首长说过的话:大事做好了是小事,小事做砸了是大事。于是我对会场的每一个环节,都认真细致地做了检查。当看到通讯员给首长准备了电镀椅子时,我马上说:“把电镀椅子换成木椅子。”我想,电镀椅子虽然时髦,可万一哪个螺丝松动,出现尴尬的场面,让首长下不来台,那将会闹成传遍军区的大笑话。
向首长报告环节,我也没有丝毫放松。我亲自上阵,用清脆嘹亮的大嗓门,使四营、五营官兵以饱满的精神情况,聆听首长的指示。教育结束后,袁副主任跟我说:“小梁,教育组织得不错。”我和袁副主任并不生疏。46军时,我曾经三次跟袁副主任研究材料,他在四营蹲点,我给他汇报过几次情况。听到首长有这个评价,我很满足。
不过短暂愉快的配合,很快结束。7月,旅党委决定陈玉生同志入校深造,从宣化炮兵学院毕业的宋景友接替了营长职务。
宋营长1974年12月入伍,胶南市人(现为青岛市黄岛区),入校前是旅作训科参谋。他熟悉炮兵业务,工作认真细致,心灵手巧,组织训练有套路、有办法。
军区任务完成,新营长履新,我想应该松松手,歇歇脚了。就在这时,却发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,打乱了营里的正常工作。
6月上旬的一天,我正在召集连队指导员分析部队政治建设形势,研究加强近期官兵经常性思想工作问题,通信员刘波悄悄告诉我:“教导员,外面一辆挂有安徽牌照的警车,停在营部门前,来人要求见营首长。”我说:“让他们在办公的地方先等一会儿。”
直觉告诉我,既然是警车,估计不会是报喜,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报“丧”。此时,我已无心开会,简单作了安排,便匆忙离开了会议室。
一脸威严肃杀的三名警察,在我办公室踱来踱去。我和来人简单寒暄几句,他们便喧宾夺主地急忙介绍说:“我们是安徽界首市东城派出所的,我是派出所周指导员,他俩是我们所的王警官和李警官。我们来的目的是缉捕嫌疑人、你们营的战士——田某某。”
这时我忽然想起,前几天七连是有名安徽籍战士探家。我之所以对此印象非常深刻,当时七连长张仕平向营长请假时,我就在旁边。我还问张连长:“怎么第二年兵就探家?你们是不是太溺爱战士了?”连长为他开脱道:“他失散四十多年的爷爷从台湾回来,要求见孙子。”对这个理由我虽然不认可,却没有否决。我知道,当时海峡“三通”是政治问题,在行动上支持是讲政治的表现。同时,战士休假的职权在营长,营长刚上任,我过问多了不好,我便没再吱声。
听到此话,我感到很刺耳,心想,你们有什么权利抓现役军人?不过,我想,还是先把问题弄清楚再说。我忙问:“你们抓他的理由是什么?他犯什么事了?”王警官急忙拿出案宗,把情况向我作了详细介绍。
原来,战士田某某回乡与同学聚会时,与邻桌发生群殴,派出所两名警员前来制止,他们感觉警察拉了偏架,于是,把矛头对向了公安干警。一阵混乱后,一名警察的胳膊被砍得鲜血直流。警察见寡不敌众,撒腿向派出所跑去。田某某等人仍不解恨,拿着菜刀、提着铁棍等凶器,抄近道疯狂追去。当快要追上时,警员也拼死躲进了派出所。钢筋铁门的阻隔,使田某某等人心头之恨的情绪难以发泄,他们便在院子里大耍酒疯,把门窗玻璃砸了个稀巴烂。直到一车武警呼啸而来,他们才落荒而逃。公安贴了通缉告示,肇事者悉数归案,唯独田某某至今下落不明。、砸派出所,简直是老和尚打伞——无法无天!这成为界首市最大的新闻,成为职能部门的督办案件。
听完介绍,我十分惊讶,感到事态严重。心想,别说人还没归队,就是人在眼前我也不能让你们带走。这样的事我是第一次遇见,把人交给你们算什么?若导致意想不到、不可收拾的局势,我怎么向上级交代?
但我还是表示:“请派出所的同志放心,维护社会治安是军警的共同责任,共同目标。现在该战士探家未归,一旦有消息,我们会向你们及时通报。”
送走客人,我倒吸了口凉气,马上抓起电话,第一时间向旅首长做了汇报。很快,政治部于发林主任明确三点指示:一是战士归队后立即控制,但不能把人交地方,更不能造成部队发生刑事案件的局面。二是由司令部军务科、政治部保卫科协办其除名手续,并派人前往界首交接。三是这件事由政治部负责,五营具体抓落实。
第二天,我便派副营长陈鸿章带着除名手续,去了界首。但一周过去,毫无音讯。一天,于主任来电话说:“现在问题有点复杂,不知什么原因,地方不接手续。陈鸿章现正在返回的路上,旅长、政委明确指示,由你前往处理,一定想办法交下档案,形成人已不是部队的局面。否则,麻烦比较大。并强调:你若完不成任务,不得归队。”
交个档案,原本并不复杂的事情,现在却成了烫手山芋,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。问题究竟出在哪儿?
界首市位于安徽省西北部,南接临泉县、阜阳,东邻太和县,西北与河南省的沈丘、郸城两县交界。因南宋名将刘琦大败金兀术,在此划界为沟而得名。抗战时期,界首由于交通闭塞,未受日军蹂躏,上海、南京等城市商人纷纷迁往界首,一度人口剧增,商贾云集,贸易兴旺,故有“小上海”之美誉。
到了我才知道,陈副营长之所以没有达成目标,核心是派出所要见人,见不着疑犯,坚决不接档案。可在这远离部队、举目无亲的地方,去哪儿找疑犯呢?这让我一时犯了难。
当地再美的景色,此时已勾不起我的雅兴。我一直思考的是,怎么样找到人?如何落实旅长、政委的指示?
这里有一大批1965年入伍的老首长、老战友。分别多年的首长战友邀我聚聚,因重任在身,被我婉言拒绝。后来,在他们再三邀请下,我只好应了下来。我想,这也是了解第一手资料的好机会,兴许会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,找到处理问题的办法。
在原炮兵团四营董芝庆教导员的家宴上,战友们推杯换盏,情意浓浓。从他们口中我了解到,田某某家在当地关系广,势力大。他爷爷当年之所以去了台湾,主要是因为他是方圆几十里的一霸。新中国成立后,他们虽然受到,可随着政治形势的宽松,他们恶习不改,旧病复发,横行霸道的作风又在界首地界复活。战友们反复叮嘱:你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,假如事件处理不合他们心意,他们很可能做出过激行为。
第二天我到了战士家中摸情况。我左拐右拐,终于在巷子深处找到了他们的家。只见眼前深宅大院,不大的天井,溪水流淌,鲤鱼翻腾。宽大的厅堂上,一条黄犬伸着长长的舌头、瞪着两只凶煞的大眼,直愣愣地注视着前方。直觉告诉我,这是一处古老的宅院,是一处当年十分显赫的人家,也显示着当年主人那高贵的地位。走进这所宅院,令我不寒而栗。
我们的对话毫无收获。家属对孩子的下落,守口如瓶,只字不提。他们思想非常明确,只要部队收留孩子,他们可帮着寻找下落,否则,免谈。他们担心孩子若进派出所,挨揍受屈不说,很可能被判刑。他们的话语霸道蛮横,刻在他们脸上的“横刀肉”,清楚地告诉我,此事没有一点商量余地。看来,想从这里打开缺口,毫无希望。
一方面,部队急于交接,一方面家庭要手下人,再一方面,地方“不见兔子不撒鹰”,三方却找不到一个交汇点,怎么办?
现在,找到人再交接这条路是死胡同,我还必须交下档案,唯一的办法是在现有条件的基础上,从派出所打开缺口,别无他法。
六月的天气,闷热难当,一会是阴雨绵绵,一会是半阴半晴,我来到界首已是第三天了,还没有一个大晴天。
这天,我吃过早饭,打足精神,冒着蒙蒙细雨,满怀信心地敲开了东城派出所所长的办公室。
几天的接触,我和连所长已以老战友相称。几句玩笑后,我便挑明主题说:“连所长,几天来我们在一起,你对我应该了解了。我这个人办事不放空炮,丁是丁,卯是卯。你们不是要人吗?现在,谁也不知道人在哪里?咋办?难道我们就这样僵着?我想这恐不行吧?”
连所长说:“梁教导员有什么想法?”“我是这样想的,你们先收下档案,把交接手续办了,我们共同找人。我回部队后,只要见到人,第一时间通知你,你看怎么样?”他说:“这恐怕不妥。我们收下档案,见不着人,这案子不还吊在半空?”“那你不接档案,案子不更吊存半空!”我进一步说:“你先接下档案,我们共同找人,只会加快办案进度。否则,只你们着急,我看这案子要落到实处,很难!”听了我的一番话,他觉得有道理,不过他还有些担心地问:“假如嫌疑人跑回部队咋办?”我说:“连所长你咋还不明白部队的意思,档案都在你手上了,我们要人干什么?或者说我们要个嫌疑犯有何用?假若你们不办交接手续,那嫌疑人回到部队,你们这案子可就不好结了!”听了我的一席话,他思想开始开窍。特别是他听了我最后这句带有威胁性的话,万一僵在这里,部队会受啥影响?最终坐蜡的不还是自己。于是,他说:“梁老弟,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,若嫌疑人回到部队,你一定要抓紧时间通知我们。”
说到这里,我看他态度已经转变,我又把话题一转说:“常言道:“多个朋友多条路,多个冤家多堵墙。”我们既然是战友,那更是好朋友。听说连所长还没到过青岛,你啥时候想去,我随时恭候老战友!”
这给了连所长下坡的机会。他一拍桌子说:“好,到时一定少麻烦不了梁老弟!”他一边说,一边抓起电话,打到了档案室。
我来派出所时,阴雨满天。半天工夫,雨过天晴。当我走出派出所大门时,一条弧形的彩虹布在天空。此时,我的心无比轻松。我快步向车站走去。
几天来,缠绕在心中的一团乱麻,总算理出了头绪,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!我疲惫地躺在了返途的客车上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为了彻底和这件事脱钩,行前我让战友将移交档案的信息广泛传播出去,旨在明白无误地告诉田某某家人,他的孩子已经交接,若再回部队,已无任何意义……
7月下旬,办公室电话突然响起:“是梁教导员吗?你马上到旅里来,旅长找你有事。”打电话的是旅政治部钟文碧副主任。我忙问:“副主任你知道是什么事吗?”他说:“好像是八连的事。”
原来,前几天,旅农场陈启书场长向旅首长反映:八连班子涣散,管理软弱,全连2/5的人员旷工或出工不出力,部分丧失战斗力。若不马上整顿治理,年度任务有完不成的可能。
在旅长办公室(当时白政委身体有恙,正在住院),我半开玩笑半正式地向旅长诉苦道:“旅长,您对我是了解的。我是能力不强,听领导的,办法不多,学传统的。可这次不一样。年初八连去农场时,是一个嗷嗷叫的连队,这才几天啊,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?恐怕责任不在营里吧?”
我进一步说:“按照旅管理规定:凡生产连队,在生产期间归农场管理,出问题有农场负责。古人说:名不正,则言不顺,言不顺,则事不成。你让我咋处理?”旅长说:“你说得没错。不过咱先撇开谁的责任,你说,八连你还要不要吧?”我立马说:“那当然要了!”“这不结了。八连毕竟是五营的连队,最终还要归建。连队当前的问题,你敢保证与你没关系?再说了,连队现在这样的情况,农场应该是无计可施,才推到旅里。你不处理,谁处理?难道让我旅长亲自上阵?”
是啊!年初配班子时,我曾对八连长信心不足。但考虑到连队在营里搞训练,出不了大格。就是出点问题,河里的泥鳅也翻起什么大浪。按说,按照资历八连长可以直接任命,正是因为我对他信心不足,为了以防万一,年初报干部任免时,我采取了让他代连长的措施。谁知班子刚调整完,连队便被旅里调去农场执行生产任务。
旅长说到这个份上,我也不可能再推脱。再说,现在去解决八连问题也许是件好事。否则拖到年底,问题带回营房,治理起来将更难。但要解决八连的问题,并非易事。治乱须用重典,我要拿到“尚方宝剑”。
于是,我很无奈地对旅长说:“看来八连的问题我是推不掉了,再说旅长的指示我若违抗,我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?我这身军装还穿不穿?”听到这里,李旅长笑哈哈地说:“这才是小梁的行事风格。”我看旅长很开心,便向他讨价说:“不过旅长你也知道,八连问题很棘手,处理起来很麻烦。这我倒不怕。我怕的是我手上这点‘家伙什’,怕是一拳打出去,犹如落在棉花上——软弱无力啊!”
旅长马上理解我的用意,哈哈一笑说:“小梁,我是服了你了,说了一圈,原来你在这里等着。说,你要什么?”
我当即向旅长提了三个条件:一是把一营二连丁军连长调八连任连长,跟我一起前往。我对丁连长很熟悉,对他当连长很有信心。二是给我对连队其他干部的处置权。三是给我对战士所有的处分权。听过之后,旅长从椅子上站起来,大手一挥说:“就这个呀,你放开手脚,去办去吧!”
我谢绝了农场为我安排好的食宿,对带队的旅政治部副主任钟文碧说:“副主任你在场部指挥,需要你坐镇时我向你报告。”随后,我便一头扎进了连队。
教导员忽然出现在连队,官兵们普遍感到震惊,却对我此行的目的茫然不知。我一边下田劳动,一边和班长骨干谈心。
绿油油的稻田,长势喜人。不过杂草伴随其中,有的稻田竟草比苗高,让广阔无垠的稻田,少了几分成色。我边拔草边想,这都是因连队管理不到位导致的后果。这更增加了我抓紧解决连队问题的紧迫感。
两天的工夫,我和连队干部、党员、骨干等普遍谈了一次心,听取了农场领导的情况介绍,经过认真分析研判,对连队存在的主体问题,我便了然于胸,有了解决方案。
第三天晚上,全连召开军人大会。在这之前我向钟副主任通报了情况,并让丁连长来到连队。
面对无精打采的官兵,我生出无限感慨。一个好端端的连队,因干部缺少独立驾驭单位建设的能力,工作松懈,纪律松弛,在不到半年的时间,竟滑落到这般田地,教训极为惨痛!
这次,我没穿靴戴帽,而是单刀直入,打出了重拳。我说:“今天的军人大会我宣布五项决定:一是撤销现任连长职务,由一营三连丁军连长接任;二是二排长下班当兵半年,以观后效,由三班长负责排里工作;三是给随意搬来搬去到处食宿、无组织无纪律的某战士记大过,送农场禁闭室,除名遣送回家;给三名经常不出工或出工不出力的战士警告处分;对三名骨干作用发挥不强的党员提出严肃批评,并责令在全体党员大会上作出深刻检讨。”最后我强调,以上意见我已请示旅主要首长允准,有些过后补办组织程序和组织手续,立即生效。
此令一出,全连一片震惊。第二天,全连官兵精神抖擞,不缺一人地出现在工地。
令我意想不到的是,连队前脚把除名战士送上火车,后脚他的父亲就赶到了连队。指导员许卫东问怎么办?我略加思考说:“好啊,来得正是时候。这两天我想给连队上堂政治课,正好找不到话头,晚上让他们给全连搞教育。” “他们能讲吗?”许指导员为难地说。我说:“别担心,只要你们让他们站到台上,剩下的由我来。”我特别交代:“过后从连队家底中给他特支200块钱,买上车票,把老人送上火车。对家人咱们不可以慢待!”
正像我预想的那样,丁某某的父亲往台上一站,开口便说:“我把儿子送到部队,是让他做个人的,结果却被……”说到这里,便泣不成声。这时,我让连队干部把老人扶下场,满怀深情地说:“大家看到了吧?这就是父母把你们送到部队的心愿。望子成龙是父母的心愿!谁家父母不盼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对社会,对家庭有用的人?父母把你们送到部队,就是要让你们长长见识,政治上有所进步!可我们有的战士却不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,无组织无纪律,做出了有违父母心愿的事,你们将来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?”我的话捅到了战士的心窝,牵动了战士那根最敏感的神经,许多战士惭愧地低下了头。
一年的辛苦和劳累,得到组织、首长的充分肯定。在旅党委年终总结的大会上,一枚金光闪闪的三等功奖章,挂在了我的胸前。
我把三等军功章拿到家属面前,开玩笑地说:“这里面有你的一半。”家属也毫不客气地说:“那当然。一年你照过家的几次面?你知道儿子学习咋样?”我说:“有他妈教育,我有啥担心的?肯定错不了!”“算你说着了,期末考试,儿子得了‘双百’。”我幽默地说:“军功章有你的一半,‘双百’有我的一百,咱扯平了!”
我虽然只是当兵的,对作者在部队营级教导员的岗位上的所作所为,对处理上下关系和管理部队,配备营连主官所表现出的担当,确实是部队难得的人才,应该走的更远,更高的位置上为部队建没做出更大的贡献。文中关于有现役战士在探亲期间违法被部队除名处理,移交地方档案我个人觉得应该移交给地方县武装部才对,移交给派出所名不正言不顺。只有除名现役军人的资格,地方司法机关才有权处理。县组武装部是不能越过的法定程序。
你的分析特别有道理。不过当时就是这样处理的。谢谢你的点评![祈祷][赞][玫瑰]